2013年4月13日 星期六

桃花心木

你們知道桃花心木嗎?
那是一種高大的喬木,有著直挺的樹幹常常被人們拿來當作家據或是蓋房子用的木材。
在中低海拔的溫帶城市中常常被當作行道樹使用,因為那是一種長得又高又快得植物,能夠提供遮陰並且綠化環境。
我在一次與朋友們一同參與的旅行中前往某個靠近東海岸的溫泉聖地,那是在一片離海岸線不到二十公里的河谷中的小鎮。建立於河谷上的小鎮位於中海拔,雖然不能用眺望的方式看見海岸,取而代之的是覆蓋整個河谷的綠意。
而在這一大片綠色的森林中流過的河流造成河谷,河谷的水又因為火山地熱產生溫泉,小鎮就以此為賣點,發展出獨特的溫泉觀光產業。
『對我而言最特別的境遇之一就發生在那裡。』…我希望如此,我希望那個回憶能夠鮮明到覆蓋住我後來遇到的那件事。
在 那讓人不堪回首的事情發生前兩個月,河谷中的我浸泡著大自然賜予的溫暖,抬頭望著晚春午後那有點慵懶的天空,一陣風剛好吹過河谷,然而這一陣有點強的風吹 動的不只是我那濕漉漉的頭髮。一直到那陣風吹過我才發現附近的樹林其實是由幾棵桃花心木組成的,而那些樹木正在揮灑他們的種子。
桃花心木的種子是片狀的,有點像是太過扁平、不能撈起很多湯汁的湯匙,落下時會與附近的氣流產生空氣力學上的作用,讓它一邊隨著重力落下,一邊隨著氣流快速旋轉。
當我仰望天空時,整片的桃花心木林同時撒下種子,那緩慢落下、卻又高速旋轉,看起來像是高速移動著的茶色物體佔滿整個視野,頓時給我一種我不斷往上浮的感覺,讓我久久不能低下仰望天空的面孔。
有趣的是,那一個畫面剛好只有我一個人看到,跟我一同旅行的朋友當時都不在附近,那奇特的畫面,也就變成我心中的小小私藏。
一直到現在,我一直希望仰望落下的種子這一件事情能夠長存於我的記憶中,而且一直是最鮮明的記憶。
在發生了那一件事情之後,我更希望這件事情成真。





往東部的旅行已經結束將近兩個月,月份流逝之間我們依然談笑著,不同以往的是談笑的主題多了一個關於那次的旅行。
而除了繼續累積日常之外,我們的生活並沒有什麼顯著的改變。
那天我們依照星期三午後的慣例,來到學校的體育館,說是體育管,我們也只有使用館內的健身房,裡面有跑步機、啞鈴等運動器材。當然,是免費借用給我們這些學生的。
剛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我正在跑步機上面喘著氣,耳機在汗水與頭髮夾擊中依然繼續播放著節奏感鮮明的搖滾樂。
對我們來說,運動本身其實相當沒意義。畢竟以一群本來就靜不下來的好動學生來說,特別找時間運動充其量只能算是消遣,為了健康或是保持身材根本是騙人的。
而我們會來運動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會一起來。
『感情好的一群人一起做什麼事情都會覺得好玩。』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當我正想要發表對在耳機中播放的音樂的感想的時候,坐在附近的椅子上把玩著啞鈴的其中一個同伴發出驚恐的喊叫。
「地震!」他扔下啞鈴,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小凹洞:「喂!是地震喔!」
他說完隨即打開健身房通往走廊的門,其他同伴也快步往出口走去。
我因為在跑步機上面沒感覺到震動,不過看到大家都緊張的樣子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跳下跑步機跟著大伙離開這個充滿汗臭味,但是卻讓人感到安心的空間。
跟著所有人跑出體育館,看到的畫面極為不真實,但是附近傳來的種種訊息,五官受到的種種感知卻又提醒著我這些真實將比任何東西都還接近現在這個瞬間。
地震…造成的巨大晃動,本來就已經些顯老態的校舍在摧殘之下開始產生裂縫,裂縫隨著細微的時間差瞬間擴大,成能夠把整個建築一分為二的巨大裂痕。
附近的路樹與路燈都在增加著些訊息的強烈程度。
最令我無法接受,卻也最能讓我接受現實的,則是附近人們的哭喊,他們哭喊著發洩自己的感受到的恐懼,哭喊著叫附近的人避難,哭喊著在上一個瞬間依然有著生命的某些物體的名字。
我與同伴們往操場中央跑去,即使互相沒有對話,深植在大家心中的防災訓練還是發揮了作用。
搖晃、震盪、不停龜裂的人造建築在不遠處不斷崩解。
而自己的腳步似乎也跟著搖晃、震盪,與眼中的事物相互呼應著。
儘管理智不斷告訴著自己要往安全的地方避難,身邊的朋友吶喊著要往空曠處避開掉落的瓦礫,我心中某個角落還是不為所動。
『好美啊!』彷彿某個人跟自己說:『就像是看著桃花心木的種子們從樹上落下。』
延續搖動的感覺,震動還是沒有停止,一直到我們往操場中央的空地聚集起來才開始漸漸平息。
至少,我與同伴們都避開了這一次災難,大家都有不少的財務損失,但是依然都活著。對我來說這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


經過了一個禮拜,政府發放了緊急糧食與飲水、睡袋、帳篷、臨時的換洗衣物讓大家使用。
我腦中最為鮮明的記憶卻已經不再是那些桃花心木種子,而是現在依然在眼前的殘破建築與道路。
待在這個難名營當中的有大概兩百人,當天和我一起健身的朋友們都跟我在一起。
這裡還聚集了無家可歸的人們,這些人當中有人失去了交通工具,有人失去了住處,有人則是失去了家人。
慘淡的氣氛隴罩住這裡,而且沒有絲毫離去的跡象。這些無處可去的人們縱使能互相傾訴,卻沒有地方可以發洩。負面的情緒互相碰撞之後產生了衝突與爭吵,也沒有人要去制止那些爭吵、打鬥、甚至互相殘殺中的人。
難名營中的人數隨著日子過去而減少,就像是囤積在營中的食物一樣。
政府的軍人在第一次發放食物與物資之後就不之去向。前幾天雖然有人抱怨政府的怠慢,但是當難名營中出現第一台廣播收聽器材之後這些抱怨聲就消失了。
根據廣播內容,人們不得不接受他們連自己都顧慮不好的事實了。
人們開始轉移那些抱怨對象,抱怨自己生不擇時、抱怨命運捉弄蒼生、抱怨身旁的人沒有用盡方法讓他們回到當初生活的環境中。
隨著時間的進展,越來越少的物資以及越來越嚴苛的環境,最嚴重的是越來越火爆的情緒,這裡顯然已經是個危險地帶。
如果這樣下去的話,會死。
就是這麼簡單。
朋友們個個愁眉苦臉,不知道如何是好。
莫名的焦躁感緊緊跟著我。不論是誰都好,必須有人想辦法解決這個狀況。
然而看著四周的人,顯然沒有人想要站起來做事。為了我和我的朋友能夠活下去,有些事情必須自己來做。
我整理出兩個方法,第一個是整合在這個難名營中的人,建立基本的體制,想辦法讓大家團結面對這個狀況。第二個則是離開這裡,當然,會跟著我朋友一起離開。
第一個選項顯然比較困難,我不一定做得到,不過帶著朋友離開這邊尋找生存的機會,應該是還是可以的。
要離開尋找新的生存資源需要時間,而爭取這些時間則需要計畫。
首先就是離開之後,在找到新的食物之前我們必需要能夠吃的飽。附近的便利商店或是超商應該都已經被崩塌壓毀,就算沒有毀壞應該也已經被洗劫一空。
得出的結論是,目前僅存的,那些政府軍人留下的補給品。我必須去拿走其中一部分。
想當然這一定會被其他人所制止,不管理由為何,一小群人突然要拿走那些大家公共使用的資源,即使只是一部分也不會被允許。雖然現在的環境下法律與制度已經蕩然無存,不過人類應該還是擁有殘存的道德觀念。
那就用偷的吧。
即使剩下的人會因為這件事情餓死,我也只想要保護我的這幾個朋友。
就在當天半夜,人們幾乎都在熟睡的時候,用最低的音量,把我的幾個朋友從近乎惡夢的睡中叫起來。





在我說出逃離的計畫之後,大伙的表情充滿懷疑。
面對質疑的眼神,實在無法開口說出離開之前還要先去偷東西。
「逃走?逃去哪?」
「為甚麼要逃,逃了機會不會比較大吧?」
「如果離開了,遇到我們不能夠解決的問題,那該怎麼辦?」
如今已經不是隱瞞的時候了。
我們聚集在離熟睡的其他人有段距離的毀壞路燈下,訴說著我之後的計畫
「如果不離開這裡,不離開這些快要被地震逼瘋的人,我們遲早會變得跟他們一樣的!」我激動的說出這些話,但是即使如此還是控制著自己的音量。
隨之而來的是令人被幾發涼的沉默晚上的風戳過夜晚,在沒有光亮的崩壞街道上增添了一些涼意,明明是初夏說。
「地震…?」
「你剛說…地震?」
似乎光聽到這個詞就嚇壞了,朋友們用充滿驚悚的眼神看我。
其中一個人在用嚇傻的表情盯著我幾秒之後把我拉到遠一點的地方。在遠離朋友們的時候,看到他們竊竊私語著什麼。
拉走我的人是關係跟我最為緊密的一個朋友,跟他的關係相當複雜,感情則是相當好,在外人看來大概跟曖昧關係沒啥兩樣吧。
我們走到離朋友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互相凝視。四周的殘破景象覆蓋住一切,聲音只剩下兩人的呼吸、心跳以及身上的衣服摩擦聲。
「你怎麼了?」看著我的人露出擔新的神色:「你開不會一直以為這些是地震吧?」他用手隨便指著附近這些殘破的景象。
「怎麼了嗎?」對他的問題我有點詫異:「當時我們在健身房跑步,就感覺到那麼強的震動了。」
「不!這不是地震喔!」不知道為甚麼他突然大吼起來了:「這才不是什麼地震啊!這是比地震更恐怖的東西喔!」
我被他嚇到了。他一定是累積了太多的壓力,瀕臨崩潰了。
「冷靜一點聽我說…」
「不!我才不要冷靜!你才給我冷靜!你以為這些斷垣殘壁是地震?!」他看著我大吼,眼中還含著淚水,似乎已經陷入某種情緒裡了:「你覺得對一個長期被地震侵襲,防震建築發展近乎完美的島國來講,地震有比一群拿著武器衝進來的士兵更恐怖嗎!!」
附近的人大多被吵醒了,而且都盯著這裡看。而他們看著的到底是我們,還是壟罩著我們的寂靜則是不得而知。
在這同時我不想管其他人的目光,也沒辦法理會。突然的混亂彷彿把我扯進地板下的黑暗。
當地震發生時…我看到的是…





「地震!」在健身房裡最先發決議樣的朋友扔下啞鈴,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小凹洞:「喂!是地震喔!」
他說完隨即打開健身房通往走廊的門,其他同伴也快步往出口走去。
我因為在跑步機上面沒感覺到震動,不過看到大家都緊張的樣子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跳下跑步機跟著大伙離開這個充滿汗臭味,但是卻讓人感到安心的空間。
跟著所有人跑出體育館,看到的畫面極為不真實,但是附近傳來的種種訊息,五官受到的種種感知卻又提醒著我這些真實將比任何東西都還接近現在這個瞬間。
爆炸…造成的巨大晃動,本來就已經些顯老態的校舍在摧殘之下開始產生裂縫,裂縫隨著細微的時間差瞬間擴大,成能夠把整個建築一分為二的巨大裂痕。
附近的路樹與路燈都在增加著些訊息的強烈程度。
最令我無法接受,卻也最能讓我接受現實的,則是附近人們的哭喊,他們哭喊著發洩自己的感受到的恐懼,哭喊著叫附近的人避難,哭喊著在上一個瞬間依然有著生命的某些物體的名字。
我與同伴們往操場中央跑去,即使互相沒有對話,深植在大家心中的生存本能還是發揮了作用。
當時我們只想到,躲到空曠處應該是地震發生時的應變方式,沒想到的是,這根本不是地震。我們之所以能夠活過那次災難,根本只是運氣好而已。
這不是天災,那些造成建築物龜裂的振動不是地震所引發,而是砲彈造成的爆炸。
在轟炸快要平息時,我們就來到操場中央。
搖晃、震盪、不停龜裂的人造建築在不遠處不斷崩解。
當這些轟炸停止之後,建築物不再以快速倒塌。我們擔心的東西,從掉落的瓦礫變成更遭高的東西。
取代那些殘骸進入視野的,是一整群手持武器的士兵。
朋友們緊盯著那一對士兵,即使不太看新聞的學生,也瞭解那不是我們國家的軍服。
那些士兵有些朝我們跑來,有些則是在附近的瓦礫中搜索。
我的目光則是落在附近的瓦礫堆上,那堆瓦礫本來應該是混凝土應該有的白灰色。
現在那堆瓦礫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拿著槍的士兵。士兵大吼大叫,大概是要另一個人遵從自己的命令。
看著那個景象,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密。而下一個瞬間,那個不安就化為現實。
槍聲衝擊著我的耳膜,緊接著是物體掉落的聲音。眼中看到的,則是漫天揮灑的血液。
『好美啊!』彷彿某個人跟自己說:『就像是看著桃花心木的種子們從樹上落下。』
接下來的事情我都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神智不清的聽著拿槍包圍我們的士兵說著關於戰爭、統治或是戰俘集中營之類的事情。
當我再次擁有思考能力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我決定逃離之後,同伴們都用嚇傻的表情看著我,而跟我感情最好的那位朋友則是把我拉到一旁,對我發洩情緒,也試圖讓我認清事實。
「冷靜一點聽我說…」
「不!我才不要冷靜!你才給我冷靜!你以為這些斷垣殘壁是地震?!」他看著我大吼,眼中還含著淚水,似乎已經陷入某種情緒裡了:「你覺得對一個長期被地震侵襲,防震建築發展近乎完美的島國來講,地震有比一群拿著武器衝進來的士兵更恐怖嗎!!」
附近傳來騷動,我則是將在原地不能動彈。
「那些給我們的物資,只不過是基於人道立場給我們的基本幫助,要不是國際法有規定物能殺平民,我們早就!…」他說不下去了,低著頭不斷抽泣著。「我們…」
我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就連抓住他的肩膀也辦不到。
壟罩我們的已經不再是沉默,而是恐懼。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努力擠出接下來的話語。
「這個,是戰爭喔!」